[醫院紀事] 第一次被病人叫媽
「阿嬤,我幫妳抽個血喔。」
拉上簾子後,我打開病人的尿布,準備從大腿幫她抽動脈血。
依照慣例,我先在病人的腹股溝處摸索,尋找股動脈的脈搏。
阿嬤的手游啊游、游啊游地,朝自己的下半身伸過來。
即使腦袋混沌,人對於自己的私處被暴露,仍是會下意識地想要遮擋,尤其是年紀大的女性,這種情況屢見不鮮。
因為還沒開始消毒,針也還沒拆,阿嬤的手此時不會造成污染或針扎的風險,我便自顧自地繼續摸脈搏,沒有去阻擋她。
誰知阿嬤的手並不如我所想的,去拉衣服遮住私處,而是摸上了我的手。
力道不大,但驚得我停止了動作,以為阿嬤是想把我的手撥開,這時一旁的看護注意到,喊了一聲,上前來要把阿嬤的手拉開。
但阿嬤並不是要撥開我的手,相反地,她握住了我的手。
我錯愕地抬頭,阿嬤十分慈祥地看著我笑,那圓圓的臉,一瞬間讓我想起了我的外婆。
她輕輕握住我的手,然後拍了又拍、拍了又拍,一面微笑著點頭。
我不禁笑出來,也許阿嬤是把我當作女兒或孫女了吧?
幾天後,阿嬤需要放鼻胃管,一樣是我的工作。
這時的阿嬤,意識又更不好了,我到病房的時候,她正張大嘴巴陷入沈睡。
我拍了拍她的肩,喊:「阿嬤!阿嬤!」
阿嬤睜開混濁的雙眼,直盯著我的臉,然後開口了。
「阿母。」
我愣住了好一會兒,才哭笑不得地說:「妳叫我嗎?」
阿嬤盯著我的大眼睛雖混濁,卻如嬰兒般單純。
「阿母。」
她又堅定地重複了一次,好像這是她詞庫裡唯一剩下的詞彙。
「她叫妳阿母的時候,旁邊有別人嗎?」
高齡八十五的外婆聽到這邊,咯咯笑了好一陣後,在電話那頭這樣問我。
「有啊,看護跟她兒子。」
阿嬤接著問:「那她兒子沒有一直笑?」
「沒有。」我腦中浮現病人兒子不忍的神情,「看他媽媽這麼痛苦,都快哭出來了,怎麼會笑。」
阿嬤嘆口氣,「對啦,那很可憐。」
我也跟著嘆氣,「我幫她放管子的時候,她一直『阿母阿母阿母』地喊,我看了也很捨不得。」
「幾歲啊?」
「七十八。」
年近八十的老阿嬤,膝下有兒有孫,在生命終點卻如孩童般哭喊著母親,我幾乎覺得自己太過殘忍而討厭自己,必須不斷提醒自己放這根管子的原因。
「才七十八就這樣啊……」阿嬤又長嘆一聲,「有夠可憐的,我以後不要那樣。」
病人阿嬤大概也是這樣吧?她因為曾經表達過某些意願,現今家屬拒絕了有機會讓阿嬤重新清醒好一段時日的治療。
再怎麼覺得可惜,依然要尊重病人意願吧,畢竟這段人生最後的路屬於病人,怎麼走完不該由我們決定。
好可惜啊!卻不免聽到學長姐、同學這樣說。
不過家屬也會覺得可惜吧?該不該尊重病人的意願而放手,想來是一件很迷惘的事。
我拉開笑臉,回應阿嬤:「妳不需要啦!妳都嘛可以自己吃,還會偷吃零食勒!」
阿嬤又是一陣咯咯笑。電話這頭,我望著窗戶中自己的倒影,笑容似乎有那麼一絲苦澀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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