[短篇小說]因為疫情的關係，萬聖節⋯⋯

「因為疫情的關係⋯⋯」

這是近期最常聽到的開場白，世界上一切負面的改變都是因為疫情的關係。

就連萬聖節也是。

因為疫情的關係，萬聖節都不萬聖節了。

大家都在家上班上課，當然也沒有成群結隊trick or treat的活動了。

對妖怪、幽靈、魔女這些魔物們來說，萬聖節是難得可以不用偽裝自己，大方混在變裝人群裡逛大街的日子！

更重要的是，如果成年那年的萬聖節沒能成功向人類要到糖果，就沒辦法破除未成年魔物無法在白晝出門的先天詛咒，永遠只能在黑夜活動，且魔物協會也不會承認你成年，帶來種種不便。

在糖果酒吧打工的實習魔女糖糖，也是其中一個成年禮被硬生生延了兩年的受害者。

糖糖的本名並不叫糖糖，但她嫌父母取的名字不好聽又冗長，都向所有來糖果酒吧的人自稱糖糖。

她有一頭白金色的長髮，總是編著幾條麻花辮在頭頂上繞圈，其餘如瀑布般直垂腰際。她最喜歡紫色，常常穿著紫黑為主調、綴著蕾絲花邊的蓬裙，踩著掃帚在酒吧裡四處穿梭。

「可惡！疫情到底什麼時候結束！好想吃一次人骨餐廳的滿月限定料理！」一匹棕毛小狼——應該說是狼人——鬱悶接過糖糖端上的肉串，他的身型只和人類小孩差不多，「滿月的夜晚，我們根本不能出門，一定得是午餐時間才吃得到！」

「就算疫情結束了，你也不一定要得到糖果。」坐在附近吧台的一隻半透明小幽靈，嗤之以鼻，「聽說要夠嚇人才拿得到！得讓人類真的害怕你會搗蛋！」

「我？你在跟我說話嗎？」狼人舉起雙臂、露出齒齦，瞪大圓潤的黑瞳，毛茸茸的尾巴難以自制的猛搖，「我可是要成為第一威猛狼人的威利・維拉茲克斯！沒看到我尖利的白牙和鼓脹的肌肉嗎！」

「我只看到像寵物一樣的尾巴。」小幽靈冷笑一聲，他通體都是半透明的乳白色，和顆籃球差不多大，「你們狼人不像我們幽靈，天生就長得可怕，隨隨便便都能嚇到人！」

「少自我感覺良好了！」狼人最討厭別人把他類比成狗，氣得棕毛直豎，「你看起來就像人類小孩手上的那些氣球，還說嚇人呢，搞不好還有人拿針要戳你！」

「閉嘴！你這隻瘦弱矮小的臭狼！你不知道自己其實超可愛的嗎？」

「什麼？你才可愛！你全家都可愛！」

「別再吵了。」糖糖站到兩人中間，舉起雙手，試圖從左手的黑玫瑰、右手的骷髏頭戒指，對狼人和幽靈施以壓制情緒的魔法，「『可愛』這麼傷人的字眼，別在酒吧裡嚷得這麼大聲呀！」

兩隻魔物閉上嘴，糖糖滿意的相信魔法奏效，暗讚：「我不愧是未來的世界第一黑魔女！」

「唉，糖糖妳不也是嗎？遲遲沒辦法成年⋯⋯」狼人威利沮喪的垂下尾巴，「要糖活動已經被強制取消兩年了！我們一直被困在黑夜裡！」

「嗯，我也是。」糖糖也被感染得低落起來，將軟綿綿的威利抱進懷中，威利將小小的爪子穿過白金瀑布般的長髮搭住糖糖的肩，「交不出糖果，我就不算成年，不能參加初級魔女資格考。」

「我懂。」小幽靈班恩像洩了氣的皮球萎靡下來，剛才憤怒得變成乳白色，現在卻退得幾乎透明，只剩一對黑亮的小眼漂浮在空中，糖糖的視線可以穿過他看到另一側的眼球果汁，「不從人類手上拿到糖果，我就沒辦法學習把身體變大以及讓眼睛發出螢光的魔法。」

「不從人類手上拿到糖果⋯⋯」糖糖複誦了班恩的這句話，沈吟好一會兒，招手讓班恩飄過來，壓低聲音：「我們一定得從人類手上拿到糖果嗎？」

「當然。」威利不解的眨眼，「只有人類才會做糖果啊！香香甜甜的糖果！」

糖糖裙襬上的紫色惡龍忽然騰了個跟斗，亮黃色的龍眼一如糖糖本人，在昏暗的糖果酒吧裡閃爍淘氣的光芒。

「酒吧打烊之後，到後門來找我吧！」

打烊以後，威利和班恩溜到糖果酒吧後門和糖糖碰頭。

糖糖帶著他們鑽進酒吧的倉庫，穿越滿地活跳跳青蛙和老鼠的飼養箱，經過蜘蛛毒液、蠑螈乾等大大小小的瓶罐，跨過幾個陳舊的魔藥大釜，把一具木乃伊搬開，終於露出了一扇隱身於牆中的門板。

「你們絕——對不可以告訴任何人喔！」

糖糖耳語著，將手按在門上念了段咒語，手掌處泛起暗紫色光芒，「喀噠」一聲，厚重的金屬門自動彈開。

香甜氣味自門的另一側撲鼻而來，三人嗅得如癡如醉。

威利和班恩跟著糖糖跨過門檻，走進粉紅色天空、鵝黃色地面的另一個世界，天上有個不確定算不算太陽的發光體，提供柔柔的光線與暖意。這裡充滿令人心曠神怡的美景與氣味，但空無一人，不見任何魔物或動物。

眼前有條道路直通到遠方的山丘——有什麼在山頂噴發著，也許是火山？

「這是我師父的秘密⋯⋯甜甜世界！」糖糖歡快地向威利和班恩介紹。

路的兩旁長滿了各式各樣的花草樹木，純白棉絮般取代樹葉位置的是棉花糖，結滿的彩色果實是巧克力豆，地上盛開的小花是草莓塔和藍莓塔。

糖糖一再交代威利和班恩什麼都不可以吃，否則會驚動她的師父——現任世界排名第一的黑魔女——，即使她自己也差點在說話時流下口水。

他們踏上鋪得方正的餅乾路磚、繞過一個巨大的栗子蒙布朗，走過一座以蚯蚓軟糖搭成的吊橋、渡過汽水河，終於來到最初看見的那座深色火山。

「這是巧克力熔岩火山。」糖糖相當嚴肅的說明，「翻過這座火山，就是這個世界的魔力來源——很多很多糖果！」

「很多很多糖果！」威利和班恩一齊驚叫。

「沒錯，這個世界，是我師父用幾百年來搜集的糖果作為能量創作出來的，還沒耗用掉的糖果，都藏在火山後面。」糖糖興奮的說，「只要能上繳糖果，魔物協會應該不會過問糖果是哪裡來的吧？」

三名年輕魔物開始攀爬巧克力熔岩火山，但又陡又滑，非常難爬。

「好累⋯⋯山頂怎麼還那麼遠？」幽靈班恩氣喘噓噓。

「你有什麼好累的！」狼人威利原本想不辱狼人的「人」字，昂首闊步踏著兩條腿，漸漸也累得彎下身，以四足爬山，「你都用飄的！根本沒有身體！」

「我當然有身體！」班恩不服氣的反駁，「即使我只有萬分之一克重，也是有地心引力要對抗的！」

「我爬不動了！」糖糖大喊，從口袋掏出一根像烤肉刷的東西，喃喃唸了咒語，掌中物急遽變大，原來是根掃帚。

「原來妳有掃帚！」威利和班恩氣憤的大喊，「剛才為什麼不拿出來？載我們！載我們！」

「因為我知道你們會要我載。」糖糖沉下臉，跳上掃帚，「但我想清楚了，我是要成為世界第一黑魔女的人！絕對不能輕易心軟！」

「要成為世界第一黑魔女的人，載不動一個狼人跟一個幽靈嗎？」威利試著擺出從鼻孔噴出白煙的駭人姿態，但只噴出一粒鼻屎。

「該不會是覺得幽靈很重吧？」班恩吐出粉紅色的舌頭，「真是太可愛了！」

「我才不可愛！上來！」糖糖生氣大喊，腳下揚起氣流，吹得蓬裙啪啦啪啦響，翻出底下的白色襯裙，也正好給掃帚騰出空位。

威利和班恩喜孜孜的跳上去，愜意的乘上掃帚，空氣越來越熱，隱約可聽見「啵啵啵」的某種聲音。

快到山頂時，糖糖突然收起掃帚，將之縮小放回掌心，威利和班恩無預警的被摔下來，幸好班恩及時翻了個跟斗飄起來。

「妳幹嘛！」威利氣噗噗揮動毛絨絨的小拳頭，「沒力氣了也先說一聲！」

「我才不是沒力氣！」糖糖因為載人消耗太多魔力，已經顯得臉色蒼白，「只是這裡不能再飛了，很危險！」

她領著威利和班恩往上爬最後幾百公尺，此時威利已經熱得全身毛都濕了，腳下的巧克力卻冰涼堅硬，想必是糖糖的師父為了不讓巧克力融化施的魔法。

「就是這個，騎掃帚的話，不小心掉下去就糟了！」

糖糖指著佔據整片山頭的湖泊——應該說是岩漿，巧克力色的岩漿，

這裡的巧克力氣味比山體更加香甜濃郁，似乎還多了一些別的⋯⋯

「是巧克力牛奶！」班恩靈光一閃，「裡面有白色的東西在翻滾耶！那個味道⋯⋯」

「那是棉花糖熔岩。」糖糖說著，努力維持臉上酷酷的表情，壓抑被香氣誘發的渴望。

「好香，好想喝一口⋯⋯」威利因為熱而萎靡下來的眼神，重新散發光采，「走這麼多路了，我真的好渴喔⋯⋯」

「不行！」糖糖用力呼吸巧克力的香氣，艱難地說，「會被我師父發現的！」

「這太過分了⋯⋯不愧是強大的黑魔女⋯⋯」班恩用力嚥了嚥口水（如果有的話），「棉花糖巧克力牛奶的力量⋯⋯太難抵抗了⋯⋯」

「只喝一口，不會被發現吧？」威利滿懷期待的說。

「對呀，一口就好，不會讓岩漿湖縮小或消失的⋯⋯」

「不可以！」糖糖伸手去抓岩漿飄過去的班恩，卻因為不專心而抓空跌跤，她看威利抬起頭，鬆了口氣，以為他會幫忙阻止班恩。

但沒有，威利跟在班恩後方跑到岩漿湖旁邊，探下身子，一下一下的舔起滾燙的棉花糖巧克力牛奶岩漿。

「不可以——」

糖糖驚慌失措的尖叫，但一切都來不及了。

師父美艷但憤怒的碧藍雙瞳出現在眼前，佔據整片視野，巨大的恐懼在糖糖心中升起。

好想像師父一樣這麼令人害怕呀——這是糖糖失去意識以前，最後的想法。

糖糖、威利、班恩在糖果酒吧的倉庫地上醒來，糖果酒吧的老闆，也就是糖糖的師父，正淡漠的俯視著他們。她穿戴著尖尖的黑色巫師帽、平口連身黑洋裝，露出白皙的肩頭與上臂，下臂則戴了及肘的黑皮手套，一身黑讓亮藍綠的及腰長髮和一對藍瞳更顯鮮豔。

「師、師父⋯⋯」糖糖爬坐起來，可憐兮兮的緊抓著裙子，「對不起⋯⋯」

「我剛才去魔物協會開會回來。」魔女冷冷的開口，沒有一句責備，卻讓人不寒而慄，「人類那邊已經逐漸解禁，魔物協會也決定配合，只要人類有開放要糖萬聖節活動的地方，魔物都可以參加。」

威利和班恩驚喜地高呼，糖糖卻不敢露出喜色，世界第一的黑魔女是很可怕的。

「只要戴口罩，就可以出門了。」

世界第一的黑魔女彈了彈手指，三只口罩和一面橢圓大鏡子憑空出現，口罩懸浮在三人的臉前，讓他們正好能從鏡子看見口罩上的大字。

「可愛」。